明報 | B12 | 觀點 | 潘學智、陳慧盈
政治變局後的香港不再一樣，外國趁此為港人度身訂造全新簽證渠道，令走或留成為許多人近在眼前的決定。再加上疫情急轉直下，有些人在病毒當前離港避疫。去年香港的淨移出超過7萬5千人，創紀錄新高。上月港人的淨出境超過6萬5千人，也是疫後旅遊限制下的新高。媒體尋訪流落異鄉的故事、身邊親友在機場離別的畫面，成為不少人眼中移民潮再現的證據，他們心裡問：如果大量香港人離開香港，這裡還是原來的城市嗎？這條問題有三個相關現象值得釐清：出走的人口有多大規模、他們本來是否屬於這個城市、移民情況會否延續。
北上避疫潮比移民外國潮大一倍
衡量移民規模一直是人口統計難題，因為離港居民包括香港人、內地人、外籍人士等多種身分，出境人次也包括工幹、觀光、探親、留學等常見理由。為解構人口去留箇中的變化，筆者向統計處取得截至2021年的人口遷移組成數字，此數字整合自身份證和各類證件的出入境記錄，相當準確。如圖1所示，香港居民可以分為五類：深紅色的常住居民、淺紅色的流動居民、深藍色的單程證人士、淺藍色的回港證人士、綠色的其他居民。數字反映各個居民類別的增減，正數為遷入，負數為移出，統計時點是每年的年中。圖表只顯示人口遷移，並不計算生育與死亡在內。
這裡的常住居民和流動居民只包括永久性居民，所以深紅與淺紅相加，更接近坊間理解的「香港人」。香港絕大部分市民是常住居民，意思是他們於半年內有超過一半時間逗留在香港。這群人的遷移情況，最符合一般人談及的移民人口。自回歸以來，常住居民只跌不升，因為唯一上升因素是港人回流，而這方面遠不及移民的多。修例風波及之後一年，常住居民的流動近乎靜止，歷來罕見，相信與社運癱瘓機場和歐美疫情失控有關。2021 年，離港者比肩繼踵，達到5萬5千人的新高，為人心回歸的願景響起警號。
擁有永居的「香港人」向來有約20萬名是流動居民，他們通常有另一個居住地，半年內少於一半時間，但多於一個月逗留在香港。流動居民主要居住在內地和澳門，是上班一族或退休長者，多數不定期往返香港經商、工作、探親或看病，也有些穩定穿梭於兩地之間，例如週一至五北上，週末回港。另外有部分居住在海外，是出差來港的生意人、回港度假的留學生等。流動居民的人口遷移相對平穩，近乎無增無減。最近三年卻明顯下降，2020年甚至錄得10萬6千人離港，斷崖式蒸發超過一半人，比上一段提及的移民新高多近一倍！
移民不來港造成缺口
來自跨境家庭的香港居民，可以細分為單程證人士和回港證人士。前者基於家庭團聚申請來港，是非永久性居民，後者以雙非嬰為主，是永久性居民。圖1的深藍與淺藍相加，便是大部分具內地背景的香港居民。受配額制度所限，新移民的遷入非常固定，因為這兩年邊境封閉才大幅縮小。雙非截龍後，維持十年的離境人潮即告絕跡，直至2020年飆升，可能與跨境學童紛紛赴港上課有關。
最後一類是綠色的其他居民，大多以工作簽證和學生簽證留港，包括內地及外籍優秀人才，他們的去留最受經濟情況影響。遷入最少的年份均屬香港GDP谷底， 與同期發生的事件不無關係：SARS、金融海嘯、歐債危機、英國脫歐和民粹黑天鵝。疫情爆發後，外國商會批評旅遊禁令過於嚴厲，令有些企業考慮將亞洲總部遷離香港，而歐盟駐港辦事處也指有逾一成僑民返國。此類居民由2020年的遷入3萬8千人變成2021年的移出9千人，由升轉跌，反映香港的國際都會地位也受疫情嚴重拖累。
圖1有三點觀察。第一，不少人嘗試估計去年移民潮的規模，5萬5千人會是較有根據的數字。這個移民人數較良民證高出不少，因為是以離境時長作定義，長期旅行、海外升學、工作假期、駐外工作等理由均會計算在內，亦包含本身擁有外國居留權的香港人，所以回歸以來平均每年達2萬5千人。第二，在香港間歇性居住的市民選擇離港，相信是因為出入境限制而返回原居地，即是內地，只有小部分是澳門和海外地區。2020年的總移出是歷年之冠，最大原因不是移民外國，卻是北上避疫。第三，媒體關注落在2021年的人口流失，其實再早一年情況更嚴重，只因內地和外籍人士的總遷入，抵消了移民與避疫的總移出，令淨移出不算顯眼。
新一波移民潮或維持兩三年
各類市民離港的跡象在過去兩年成形，至於情況會延續多久則是未來的事，要從心態的轉變來揣測。民主思路委託中大亞太所進行「一國兩制」指數調查，長期追蹤市民的移民心態。從圖2可見，有打算移民的市民從修例風波開始增加，緊接《港版國安法》立法的消息，升至2020年6月34.5%的頂點，並且在針對政治示威的連串執法行動下高企一年多。選委會和立法會順利完成改革後的首次選舉，激進政治退場，挽回市民對陸港關係與高度自治的信心，移民意欲亦在今年1月驟降至23.0%。無打算移民的市民呈相反趨勢，自58.4%的底點回升至最新的65.7%。因修例風波系列事件而啟發的移民念頭，在今年初開始消退，熱潮維持大約兩年半。
民調得知的移民心態自2019年中攀升，實際移民的出境紀錄卻在2021年才浮現，兩者的時間差距有兩年。這代表移民現象從萌生想法到付諸行動，需要不少時間籌備。市民的移民計劃從今年初開始向下拐，亦會滯後反映於離港人次之上，因此這一波移民潮可能會維持兩三年。與此同時，當疫情受控，邊境來往如常而經濟開始復甦，港人的內地親屬會跨境團聚，長居內地的港人會回來停留，境外人才也會重新駐港，將會抵消移民海外的流失。
香港近期的人口流失由多重因素組成，包括返回內地避疫、新移民暫停來港、經濟機會有限，當然還有移民海外。市民的出入境自由受基本法保障，他們用腳投票，無疑是對管治局面的抗議與對未來前景的質疑，但亦如天要下雨，娘要嫁人，便是惋惜也只能尊重個人意願。遙遙無期的抗疫生活，使我們失去的一切已經太多，而離港潮將會是復常後最需急救的一環，因為這座城市裡的人是這座城市的靈魂，香港經不起原有的都市活力、開創精神和文化底蘊一點一點消逝。
圖1：香港的人口遷移
來源：政府統計處
圖2：市民的移民計劃
註：民主思路委託香港中文大學香港亞太研究所，以隨機抽樣方式，於2021年12月20日至2022年1月10日進行固網及手機電話調查，受訪人數為1,003人。